第十章 那年夏天

    第十章 那年夏天 (第2/3页)

,我爸爸不愿意她干那个,她和男友分手了,她在婚纱摄影公司兼职,她又有了一个新的追求者……

    每次接到这样的邮件,他都会反复地看,试着从简单的字句里组织出一个比较完整的生活,然而只是徒劳。

    他父亲一向对儿女要求严格,并不主张他们求学期间随意往返。他在留学第二年圣诞假期才头次回国,那时他父亲早就调往南方任职,举家南迁。他姐姐临产在即,他待到小外甥出世,假期已经将近结束。

    路非应该去北京乘飞机回美国,却还是忍不住悄悄买了机票过来,然而辛辰家的门紧紧锁着。他打电话给辛笛,并没说自己在这个城市,只和她闲聊着,然后状似无心地问起辛辰,这才知道辛辰在昆明做生意的父亲那边过寒假了。

    他只能祝辛笛全家新年好,怅然地放下电话,也是和现在一样,仰头看那个黑黑的窗子。

    天空飘着细细碎碎的雪花,阴冷潮湿,他从温暖的南方过来,穿得并不多,可还是信步走到了市区公园后面一条僻静的路上,隆冬时节的傍晚,又赶上这样的天气,这里几乎没有行人。

    就在路非出国的一年前,他曾陪着读高二的辛辰在这里散步,那时正值四月底的暮春时节,空气温暖,预示着这个城市漫长的夏天快要开始了。

    从那年上半年开始,辛开宇突然反常地再没出差,也没到处跑,几乎天天在家了。辛辰上到高二下学期,学校已经开始每天晚自习再加上周六全天补课,路非不方便到她家帮她补习,只能偶尔约在星期天带她出去吃点东西或者走走。

    路非怕耽搁辛辰做功课,总是早早地送她回家。那天她的四月调考成绩出来,考得相当不错,年级排名上升到了150名以内,能算中等偏上了。路非露出赞许的表情,带她去看电影放松一下,出来以后,辛辰却坚持不肯回去。

    “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家休息不好吗?”

    “陪我走走吧,路非,我最近做作业都要做得崩溃了,就当是考试奖励好不好?”

    路非知道自己读过的中学出了名的功课繁重,而辛辰自从看樱花那天答应他好好用功后,也确实收敛了玩心,最近都算得上埋头学习了。他不忍拒绝,陪她沿公园后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最近很开心,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爸爸总在家呀,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陪我做作业,给我买消夜回来吃,逼我喝牛奶,他说尽量这样照顾我到高考。”辛辰笑盈盈地说,“还有你也总过来陪我。”

    路非叹气,只觉得她爸爸做的明明是一个父亲早该做到的事情,可是看辛辰笑得酒窝隐现,眉眼弯弯,甚至将他与她父亲并列,明显是与他十分亲近了,当然也开心。

    她拉他衣袖,“我要吃羊肉串。”

    路非看着那烟雾缭绕、肉串暴露在空气中、卫生状态可疑的烧烤摊,不禁皱眉,“还是吃冰激凌好了。”

    他刚刚拒绝了她要吃冰激凌的要求,理由是天气并不热,小心胃痛,现在想两害相权取其轻,可是辛辰接过他买的蛋筒,一脸得逞的笑,他顿时知道上了当,只能好气又好笑地拍下她的头。

    他们顺着这条安静的林荫道走着,四月底的风暖而明丽,吹得人有几分慵懒之意,暮色薄薄,天迟迟不肯彻底暗下去。她挽着他的胳膊,夕阳将他们的身影长长投射在前方。

    前面不远处有个30岁开外、衣着整齐的男人突然在一棵树下停下,左右看看,居然开始爬树。路非不免惊奇,辛辰饶有兴致地驻足看着。那男人低头见有人看,有点赧然,自我解嘲地说:“女儿养蚕玩,买的桑树叶不够吃,好容易找到这里有棵桑树。”

    辛辰笑着说:“以前我爸也给我摘过桑树叶回来,我正想呢,他是不是也是这么看四下无人,然后爬树的。”

    树上的男人被逗乐了,“闺女折腾爸爸,天经地义。”

    “喂,你别把花碰掉了,可以结桑葚的。”

    那人笑着答应:“好,等结了桑葚让你男朋友来爬树摘,当爸爸的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们都忍不住笑了,两人继续往前走,没过多远,辛辰突然又停住脚步,“哎,碰到同学了。”

    路非连忙拉她靠到路边一棵大树边,借着微暗的天色,可以看到从前面公园侧门出来的一对少男少女,手牵手向对面车站走去。辛辰笑得鬼鬼的,“那男生就是我们学校的百米冠军,女生是我同班同学。”

    路非好笑,敢情小孩子们都在抓紧那点有限的空余时间恋爱,“他不是一直追求你吗?”

    “谁会那么傻,人家不理还要一直追。”辛辰一点不上心地说,“这女生是我们班团支部书记,平时可道貌岸然呢。”

    “别乱说,这词用得不恰当。”

    “你当给我改语文作业啊?那什么词好?一本正经,假模假式。”辛辰越说越好笑,“还是装腔作势?”

    路非无可奈何地揉她的头发,“你也在约会啊,还笑人家。”

    她靠在他怀里直笑,“可是我没装纯情玉女,我也不怕人看到。”

    路非暗自惭愧,他的确不愿意被她的同学看到。他背靠大树,双手环着她,笑着问:“那我装了吗?”

    辛辰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他眉目英挺,目光满含温柔和笑意,让她觉得自己如同刚才举在手里的冰激凌一样,可以一点点融化在这个注视里,“你没装,你天生正经,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这个表扬听得路非有点汗颜,好吧,天生正经总比假正经要强一点,他认命地想。他俯下头亲一下她甜蜜柔软的嘴唇,命令自己不许流连,然后对自己自嘲地说:尤其是现在,你似乎也没有太正经到哪里去。

    他们绕着那条路一直走,辛辰一直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说那,一会儿说到读小学时和辛笛合伙养蚕,辛笛怕妈妈说,不敢拿回家,全放在她这里,等到结了白的黄的茧,两人兴奋得各分了一半,辛笛悄悄带回去放抽屉里,却不提防过几天里面有飞蛾破茧而出,一开抽屉满屋乱飞,惹来妈妈好一通责怪;一会儿又指着路边的树告诉他,这叫洋槐,树上的白花正开得茂盛,要开没开时才最好吃,以前奶奶用这个给她做过槐花饼,带着清甜,十分美味。

    直到夜色深重,走得再也走不动了,辛辰才答应让他送回家。到楼下,正碰上辛开宇也往家里走,辛辰不像别的女孩身边有男生就要躲着家长,她大大方方叫“爸爸”,他回头,路非不禁惊奇他的年轻。

    那会儿辛开宇才35岁,看上去大概只有30出头,更像一个哥哥,而不是一个父亲,他本来若有所思,看到女儿马上笑了,把手搭在她肩上,“疯到这么晚才回吗?”语气却没一点责备的意思。

    辛开宇不像别的有个成长中漂亮女儿的父亲那样,对陌生男孩子一律严厉审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路非,然后和女儿进去,走进黑黑的楼道,辛辰回头对路非微笑摇手,她的笑容和那个春日一样深深嵌入了他的回忆中。

    那样的春日景致如在昨天,那样的笑语如珠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眼前这条路寂静无人,洋槐和桑树全都枝叶光秃,一派冬日萧瑟光景。阵阵寒冷北风呼啸而过,路非呼吸吐出的白色热气马上就被吹得七零八落,细碎雪花沁湿了他的外套,让刺骨的寒意直透进体内。

    他想,也许真的是再没有缘分了。缘分,这么俗气却又这么万能的一个词,似乎能够解释人与人之间所有的离合际会,却解释不了他动用全部理智来说服,却也放不下来的那份牵挂。

    他去了机场,从北京转机返回美国继续学业。他只能对自己说:好吧,看来她过得应该不错,不停有男孩子追求她。当然,那样美丽而生动的女孩,怎么会没人追求,总会有一个人给她幸福。你放弃了,就没权利再指望她在真的能决定自己的生活时,仍然把你考虑进去。

    而他的生活中也出现了新的面孔。

    从Hass商学院毕业后,路非顺利进了美国这家风投公司工作,半年后被派回国内办事处,当追随他一块回到北京的纪若栎再次对他表白时,他沉默了许久,“请给我时间考虑,好吗?”

    “无论多久都可以。”纪若栎这样回答他。

    她是一个温柔沉静的秀丽女孩,高中毕业后到美国读大学,为他放弃了接着深造的打算,只笑着说:“读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可我不能冒放你回国就此失去你的风险。”

    他觉得实在无以为报这样的执着,她却笑,“不,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只管做你的决定。”

    路非在工作上的决断能力让他的老板深为器重,只是涉及辛辰,他从来没法让自己迅速做出一个决定。在迟疑再三后,他给辛笛打电话,说打算回来度假——当然这是一个有点可笑的借口,没人会想在七月初到这个以夏季酷热出名的城市度假。

    路非希望见过辛辰再做决定,哪怕知道她当时已经有了男友。

    三年前七月初那个黄昏,路非走下飞机,炽热而久违的高温扑面而来。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一时竟然踌躇,迟疑片刻,还是报了辛辰的住址,这一次她的门仍然紧锁着。

    他只能去辛开明订好位置的餐馆,辛开明、李馨夫妇已经先到了那边,说辛笛马上会到,他问:“小辰呢?也应该已经下班了吧?”

    辛开明不语,显然有点烦恼,李馨皱眉说:“别提了,她突然说不想上班,和男朋友去西安旅游,今天早上走的,唉,这份工作是好不容易给她安排的,害你辛叔叔跟王主任不停地道歉。”

    接下来李馨再说什么,他已经没有留意了。辛笛过来后,大家开始吃饭,辛笛觉察出他的那一丝恍惚,他只镇定笑道:“大概是不大习惯本地这个热法了吧。”

    于是话题转向了全球变暖、气候异常上面,辛笛说起据报纸报道,他的母校樱花花期每年都在提前,服装公司现在都得把暖冬作为冬装开发的重要因素考虑进去,他也顺口谈起回国头一年,旧金山渔人码头的花似乎开得格外早,隔得老远就能看到波斯菊怒放,艳丽异常。

    他没有说的是,不管是听到樱花开放还是对着异国那样的繁花似锦,他想到的都是辛辰。

    晚上路非送辛笛回家,在院子里合欢树下伫立良久,正当花期,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合欢花盛放的姿态,可是清香隐隐,一个小小的如花笑靥如在眼前。

    纪若栎打他的手机,小心地问:“路非,大概还要在那边待几天?”

    他突然没法忍受头顶如此美艳热烈无声绽放的一树繁花,也没法忍受继续待在这个火炉般喧热的城市,“我明天就回来。”

    路非借口临时有工作,改签机票,第二天回了北京。纪若栎到机场接他,他一脸倦怠,什么都不想说,她什么也不问,静静开车,送他到他家楼下,他解开安全带,回头正要说“再见”,只见她眼中含了一点晶莹泪光,却迅速转过头手扶方向盘看着前方。

    “我真怕你回去,然后打电话给我说,你已经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了。”

    路非默然,他要找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永远找不回来了。纪若栎是敏感细致的,知道他多次的拒绝、长久的不做回应当然有原因。良久,她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我很自私,路非,竟然在心里一直盼望你找不到她,可是看你这么不快乐,我也不开心。”

    他看着她,微微笑了,“其实,我也不算不快乐。”

    只要她快乐就好,他想。

    说这话时,辛辰应该面向夕阳走在太白山脉上吧。路非苦涩地想到。

    接下来几天,路非的假期并没用完,于是带着纪若栎去了北戴河。那么,就在他和纪若栎在海边拥吻时,辛辰开始发烧,支撑病体继续跋涉,直到掉队。当纪若栎抱紧他,在他怀中战栗着轻轻叫他的名字时,辛辰正躺在那个帐篷里,抓住林乐清的手,同样呼唤着他的名字。如果不是身边有林乐清,那么她就会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独自送命。而他心中充满失意,以及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妒忌,并不愿意哪怕多一天的等待,却还自欺欺人地想,她会过得很好。

    这样的回忆和联想让路非充满了罪恶感,握成拳头的手心沁出冷汗。

    “辰子现在不在家。”

    路非回头,辛开宇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九年前的一个六月底的下午,他们站在这个楼下几乎相同的位置,同样对视着,辛开宇说的居然是同一句话。

    当时辛开宇从出租车上下来,正看到路非下楼站在楼下,他们曾在几个月前碰过面,辛开宇对这个举止沉稳的男生颇有印象。

    路非前几天刚和辛辰不欢而散。

    那天是学期期末返校拿成绩单的时间,路非到离中学不远的地方等辛辰,远远只见她独自一人,步态懒洋洋地往他这边走来,他接过她的书包,随口问:“考得怎么样?”

    她不太情愿地从口袋里摸出成绩单递给他,看着那个极其糟糕的成绩,路非不解加恼火,“四月调考时还很不错的,怎么一下考成了这样?”

    辛辰好一会儿不说话,只闷闷不乐地看着前面。路非说:“小辰,还有一个高三,只要抓紧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今天你爸爸在家吗?不在的话,我过去给你补习。”

    他以为家庭生活正常了,对她学习会有帮助,那段时间辛辰也只说功课很紧,没要求和他见面。哪知道现在一看,成绩反而一落千丈,让他实在困惑。

    辛辰摇头,“不,我待会儿得去大伯家。我们去看电影吧,路非,今天别说学习的事了。”

    路非只能带她去电影院,随便选了场电影买票坐进去,黑暗中她把手伸过来放在他掌中,带着点自知理亏和求和的意思,路非叹气,握住那只纤细的手。

    那天放的是部很热闹的美国电影,充满了好莱坞式的噱头,可是辛辰呆呆地看着银幕,居然没有多少笑容。往常她在他面前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看电影时也会时不时凑过头来就电影内容胡乱发表评论,他多半都是含笑听着,现在她这么反常的安静,他察觉有一点不对劲。

    她父亲不会给她压力,她也不会为一个成绩苦恼成这样,那么,她还是在意他的感受的,他想,虽然她并没将春天看樱花时对他的承诺放在心上,不过对一个贪玩任性并不爱学习的孩子来讲,也许并不奇怪。

    出电影院后,路非送她去大伯家,辛辰一直心不在焉,路非侧头看她,过去的两年,她长高了不少,此时的神情看上去突然少了稚气,这样不知不觉的变化让路非且喜且忧,“小辰,答应我,我们订个计划出来,这个暑假抓紧时间学习。”

    她并不起劲地说:“大伯安排我暑假开始补习美术。”

    路非知道当时很多家长安排成绩不好的孩子突击学美术参加艺术类联考,算是一条走捷径上大学的路子,不过她跟辛笛从小就打下了扎实的美术基础而且表现出天赋的情况完全不同。他不认为辛辰在辛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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